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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春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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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四月芳菲,花香正浓。

    许是一月前的一场小雪延迟了花期,因此四月下旬许多春花仍是烂漫之时,一场酥雨过后,庭前的牡丹全都开花了,苏青禾乃是在一阵芳香中清醒的。

    她推开了被褥坐起,离床两丈开外的巨大的支摘窗从昨夜起就没有关合,一眼可望见庭院下牡丹花开得正浓,姚黄最是多姿,魏紫也不逞多让,一朵朵鳞次栉比向前,或高昂着头颅,或含羞带怯地躲在叶间,很是可爱。

    苏青禾赤脚踩着冰冷的瓷砖地上,白衣逶迤抚过倒影,长发覆于背后,几乎触膝。她不怕冷,可能源于幼年的艰苦岁月,这是她的收获。

    苏青禾走出房间,拖上木屐在院中摘了一朵姚黄,那姚黄娇艳的身影与她的白衣黑发相交映衬,正似描在宣纸上的画。苏青禾嗅了嗅花香,极享受阳光与美景,也许这是她在画扇门里最后半年的享受了。

    远处飞天的歌声飘渺传来,另一边是影卫操练的声音。

    此处是沁芳殿,建于花园当中,乃是赏花的最佳之地,而周围都是琴馆舞楼,影卫的训练的校场,白日里总能听到欢声笑语和美妙的歌声,真是个快乐的地方!

    苏青禾回屋穿了女装,蒙了面纱走出沁芳殿。在画扇门里到处都能看到忙碌的身影,不论初入门的门徒还是想要达到更高层次的天女和影卫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,即便舍弃金屋银窝远来求学的贵族子弟、世族小姐也能找到求学的乐趣,可她不同,她没有目标,没有方向,这最后的大半年里她只需安稳地在画扇门混日子。比起张扬闯祸,或者干出事业,她更愿意低调谨慎地计划每一天,直到那五年契约期满。

    画扇门里除了门主规定的几大禁区,她随处可去,只不过她不能再引用门主的身份,而是蒙着面纱,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,她只是过客。这样的日子她应当满足啊,可她为何觉得空虚呢,空虚得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!

    苏青禾穿过一片桃林,远处有一座阁楼,远远地已经听到琴女的曲调了,或呕哑嘲哳难为听,或阳春白雪别具一格。这里是仕女馆,里面都是京里前来求学的不同年纪的女弟子,水平也是参差不齐。

    她不是来听琴的,她是来找沈屏的。可她毕竟不能随意进去,苏青禾只能在门外摘桃花。

    “咦?”也不知哪家少年从仕女馆内走出,看到了她,停住脚步。

    苏青禾转身,看到十八/九岁的少年琴师简襄。简襄是丹毓身旁的护卫,不仅琴艺了得,更擅长以琴音操控人的意志及百兽。沈屏说他的才能是天生的,无师自通。

    简襄今日大概不跟随门主,因此不穿红袍,而穿了一身月桂浅绿直裾,宽襟大带,长冠斜飞,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味道,又有少年年轻稚气的活力。

    少年快步走上来,惊喜道:“你的伤好了,可以随意走动了?”他身后还背着琴,显然刚从仕女馆授课结束。

    苏青禾矜持着不知如何回应。从景安县回来的路上她发现少年一直好奇地打量她,可毕竟她是“门主”,他也不敢放肆,如今回到门内,有真门主在,她卸下了华丽的壳便是普通的女子,他忽然敢于上前询问了。

    “我认得你呢,我觉得你好生面熟,我小时候肯定见过你!”少年道。

    苏青禾看少年十八/九岁,应当与她差不多岁数,她歪着头问他:“我们见过么?”

    “肯定见过,只是我想不起来我们何时见过!”

    “哦……”苏青禾的反应有几分疏离。

    可少年却似乎很热情:“我叫简襄,听说你小名叫‘阿禾’?”

    苏青禾点头,又疑惑地问他:“我听沈屏说门主身旁之人皆是自小跟随门主,你何时入的画扇门,又怎么能见过我呢?”

    “我五岁跟随门主的,但我肯定见过你!”

    苏青禾真不知如何与他沟通,在她的印象里,完全没有这个少年的身影。

    沈屏这时候被人推着轮椅出来了,与简襄打过招呼,便掩嘴咳嗽。这几日他染了风寒,身体不大好,苏青禾觉得沈屏该回去歇息了,便与少年告别。

    她推着沈屏走入桃林,回头一望,芳菲苒苒中少年还矗立原地目送她,并且朝她笑着招手,正像见到一位老朋友。

    “门主身旁还有这般单纯之人?”苏青禾问沈屏。

    沈屏无奈一笑:“门主不是恶人,怎么不能容忍单纯之人?”

    “门主今年几何?”

    “比你想象中的年轻。”

    苏青禾眼眸转了转,也没想象出门主的年纪,大概与太子差不多年纪吧。

    “门主年纪轻轻为何便执掌了画扇门十五年?”

    “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位丹毓门主,而无人能重蹈其辉煌。”

    “门主必然有所来历,否则苏蓉穷极一生登不上的位置,门主岂能年纪轻轻便登上了。”

    沈屏沉默了一阵,语气仍旧包容隐忍地劝她:“阿禾,许多东西你并不需要关注,你只需安心地过完五年即可。”

    苏青禾内心失落,低下头轻轻叹息。五年之后她该何去何从,这些年依赖沈屏已成习性,少了沈屏她都不知如何自处。沈屏似药,她无法割舍。苏青禾想,也许是沈屏太过纵容她了,年幼家破人亡让她对亲情感情尤为依赖,这些年除了姐姐便只有沈屏真心实意待她,以至于她把沈屏当成了亲人的延续,她视沈屏重若至亲啊!

    不知沈屏是否从她的叹息里听出惆怅,忽然安慰她:“阿禾,你不必依赖我,这些年教导你只不过完成我的使命,即便少了我你也该活得很好,因为自会有人接替。”

    苏青禾不明白沈屏话中之意,她只当他是劝她呢,未往心里去,却不想这番话竟成了沈屏与她的告别,因为翌日沈屏便被放逐往南方寻找童男婢女了,此去恐怕若没有三两年无法回来。而沈屏双腿不良于行,门主为何还放逐他往南方如此偏远之地?

    苏青禾饶是敬畏门主,恐怕也是坐不住的,她穿越层层廊道,走过几处宫殿,无视沿路经过好奇打量的飞天舞女,一心往门主的寝殿奔去。

    此时已是夜晚,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,太迟了!门主将要歇息,苏青禾长跪门外请求觐见。

    这祈云广场,曾经站着簇拥她的凰卫,这九凤高台之上,她也曾经俯视众生,如今她却只能跪着高台之下,仰望高台之上尊贵的主人,等候着他施舍一般的垂怜。每每这时候苏青禾总是特别伤心,她命如蝼蚁无过多地奢求,她只是想守护身边的那么一个人,那么一个人而已啊,却还是这么艰难!

    丹毓最终还是召见了她。

    祈云殿是他的寝宫,也曾是她的寝宫,可不论住过谁,这里摆设从未改变,除了墙上的挂画自她打落以后,丹毓重新入住也没有挂起来了。至今想起,苏青禾仍不明白门主为何挂了一幅画,让她“睹物思人”足足四年。

    丹毓坐在正殿的屏风床之上,悠闲地拨着茶盏,已经歇下的他散了发,衣着亦是十分简单,只有一层素雅的单衣,衣襟甚至松松散散地挽着,露出令人遐想的春/光,整个人慵懒而魅惑。

    苏青禾不知门主平时接见外人如何穿着,但应该不至于如此,她甚至觉得门主那身打扮应该是夫妻之间才可见的景象,以至于她跪在地上从来都不敢抬头来。

    殿中只有他们两人了,御青、风临等人都被摒弃在外,殿角的烛火成排点缀,烛光安静地燃烧,时而“噼破”一声吞噬灯蕊,但也只更添殿中的静谧。

    许久之后,苏青禾听到清脆的茶杯触案的声音,知道门主打算发话了。

    “你三番两次救他,不得不令本座怀疑,你与他有何关系。”丹毓的话依旧慵懒而威严。

    苏青禾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,但语气很是倔强道:“他是属下的西席,属下视他重若至亲,属下不忍心看着他双腿不良于行还要往那蛮荒之地三两年,这会害了他!”

    丹毓眉眼沉沉,声音亦沉冷:“若论如此,画扇门之内可令你同情的不计其数。”

    “沈屏不一样!”苏青禾辩驳。

    “他怎么就不一样呢?”丹毓微眯着眼,声声紧逼,虽然语气不紧不慢,可那威严震慑的气场仍令苏青禾紧张。

    她握紧了拳,不正面回答却是说道:“当初我已答应门主侍奉太子,门主放了沈屏,如今您怎么还是饶不过他?”

    “本座当初答应放了他的命,却不代表饶过他的罪行。”

    “他犯了什么,又或者门主还想从属下身上拿取什么东西?”苏青禾终于抬起头来,双眼悲壮而凛冽,明明心痛难受,她却还要质问他他想怎么样。

    丹毓深沉的眼终于闪过不一样的光彩,却是愈加复杂得苏青禾看不懂。

    他忽然起身走下来,光影随着他的脚步而变换,在他身上刻画不同的明暗深浅,他的面容也如这忽闪的烛光阴晴不定。

    他的袍角掠过地板,触及了她地上的倒影,苏青禾无力迎视他慑人的气场,低下头来。

    丹毓却在她面前蹲下,凝视她片刻,在出人意料之时伸手抚过她的侧颜,停在她耳际之上,指腹夹着她的耳垂,慢慢抚弄着。

    苏青禾浑身一震,那温热的触感和薄茧的摩擦令她脸颊萌生燥意,心怦怦直跳,抬起头来直盯着门主。

    丹毓凤眼低垂,几近与她平视,烛火昏黄暧昧照不透他的眼,睫影沉沉挡住迷人的波光,可那俊美的容颜仍是让苏青禾震惊、窒息、沉沦。

    丹毓语气慵懒而低沉道:“为了沈屏,你甘愿侍奉太子?”

    苏青禾感觉他的手从她的耳垂辗转到她的侧颈、下颚,锁骨,慢慢抚弄着,指间带着魔力,让她惶恐而震撼,她直直盯着他,大气不敢出,更不敢说话,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他温热的手上了。

    丹毓说道:“你将怎么侍奉太子?为了他你连自己的清白都能献出去,当真重情重义呢!”

    苏青禾略略排斥这种触碰,刚刚动了一下,便感觉到他的手穿过她的发辗转到脑后,压着她头不让她逃离,她睁大眼睛盯着他,见他歪着头侧下脸面凑近她,鼻息就喷薄在她唇上,语气低而且黯哑:“本座想知道你将怎么侍奉太子!”

    苏青禾不知他将要做什么,只是觉得此刻他过分地靠近让她紧张,忍不住推拒他:“门……门主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?你倒是说说你将怎么侍奉太子?”丹毓仍是沉沉地问。

    苏青禾未言语,觉得此刻太过亲昵暧昧,令她心怦怦直跳。丹毓眼波流转,阴沉而笼着跳动的火焰,似殿角微弱的烛火,而后,他忽然在苏青禾出乎意料之时低头吻上她的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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